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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我初中的音乐老师是个刺头,抽烟喝酒烫头,还跑到过教导主任办公室骂过架,以至于我们一致认为他一定是后台极硬才能当上老师。

我刚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接近30岁了,却依旧留着飞机头,胡子拉碴,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每天背着吉他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人问他你这样找不到女朋友怎么办,他说,去你妈的,我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和你无关。

音乐教室是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面放着吉他,钢琴和一堆乐谱,也兼做他的办公室,有时离着教室几十米远的时候,就能听见他在里面弹钢琴或是鬼哭狼嚎,说是鬼哭狼嚎,但要是仔细听听,也有那么一丝味道。这样的人上课自然不肯按教材讲,大半时候,会给我们科普一些像hiphop与雷鬼之类的音乐流派,有时候讲高兴了,还会给我们唱万能青年旅店的《不万能的喜剧》,唱崔健的《一无所有》。那时候万能青年旅店还没火,以至于两年后那句“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烂大街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

有时候他会让我们点歌,几个同学就在下面起哄,来来来,唱一首徐良的《客官不可以》。他说:滚,不唱,傻逼才唱徐良的歌,我们的精神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我有段时间被安排在中午做值日,便会去音乐教室探头探脑,有一次看见他在弹吉他,被发现了就被招呼了过去。他打量了一下我,歪头问到,你在干啥。我看着他手中的吉他说,我也会弹吉他,他笑着把吉他递给我,那你弹弹看。我就弹唱了一首许嵩的《认错》。你这弹的这是啥几把玩意儿,我还没唱完他就把吉他抢过去,自顾自地弹了一首《挪威的森林》。我想反驳他才弹的是几把玩意儿却没能开口。好像确实要比我唱的好一点点。

让我最难忘的是初二的时候,有一次全市联考,数学老师为了让大家复习,来要音乐课,他却不肯,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决定举手表决,结果却是愿意复习的人多,他气得当场砸了自己的吉他,我在这里教你们这帮兔崽子音乐真是浪费我的青春,他愤怒但却又沮丧。

那把吉他后来不知怎么被修好了,只是和弦转换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他说那是对叛徒的嘲讽。初三下学期,学校就不上音乐课了,也没怎么见过他,我们是私立学校的最后一届,他也不用给低年级上课,只有偶尔路过音乐教室,还能听见他在唱歌。我们毕业典礼的时候,也是学校解散的时候,他没上去唱歌,只是散场时一一和那些老教师握手,包括曾经有龃龉的教导主任。他红没红眼我不知道,反正那天大部分同学和老师都哭得稀里哗啦。后来我去了县城读书,便再没遇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如此便过了好几年。

今年七月的时候我回家休息,联系了几个初中同学聚餐,谈及初中时的轶事,才知道他几年前生了一场病,后来就不当老师了,也不玩音乐,投资了两个服装店,开了一家小超市,正好在我回家的路上,生意还行,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

路过那家超市的时候我往里头瞅了瞅,看到他穿着个背心,坐在里面,明显胖了,头发也稀疏了不少,店里放着这两年的流行歌,他嗑着瓜子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在看《我的前半生》。

我进去买了瓶饮料,他却没认出我,付了钱之后,我没说话,默默走出了超市。我是什么时候认识到岁月的残忍的呢。大概是回忆起他当年在阳光下弹着吉他唱着歌的自在样子的时候吧。那时候的他可真帅,那么贵的吉他说砸就砸。

最近看中国有嘻哈的时候听到欧阳靖说自己就像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莫名感动,大概每一个叛逆少年,最终都会与自己,与世界讲和,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拾起十六岁的热血了。但其实岁月也很温柔,它抹平了你的棱角,让你能够更加坦然的面对这个世界。就像一场大雨下进奔腾的河流,你的惊慌失措与少年疏狂被冲刷殆尽,所有年轻时的兵荒马乱都将在岁月里慢慢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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